“看,是流星!拍到了吧?”
青年H望着从天际接连划下的流星中最亮的那一颗,语气和表情中是毫不掩饰其的兴奋。现在是2025年的第一个假期,他和好友从广州出发前往西宁,然后一路自驾来到了已然冻结的水上雅丹,在这个接近零下二十度的夜晚,他们正好赶上了象限仪座流星雨的爆发。
“光污染一级,万里无云,峨眉月,冰面雅丹地貌,除了温度低了点,毫无缺憾的拍星环境!”
他搓了搓手,又抖了抖腿,言语中再次透露出兴奋。这句话毫无疑问表达了一种身份认同——此刻的他,是一个风光摄影师。当然,一个人往往存在着多种身份认同,但“风光摄影师”却是他当前最认同的一个,即便这个身份似乎并不能带给他任何世俗上的收益,也远没有他其他的身份能让他人产生所谓的“尊重”。
“尊重”自然是重要的,在一个社会化的环境中,这可以为你避免许多麻烦。曾经的他有段时间为了避免麻烦,曾努力尝试着将自己社会化,也得到了显著的成果。但凡事皆有代价,他最终患上了一种名为「现实社会不适症」的病症。在漫长痛苦的思索后,为了治好病,他选择了“逆社会化”这一治疗方案,而现在,恰是治疗的一周年。
这个“治疗”带来了什么?自然不是什么大家普遍认为的好事。既没有获得更大的世俗成就,也没得到什么完满的情感体验。甚至当他自己想起这个问题时,也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只是在某一刻,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几个画面:
那个十八岁的少年,正穿着宅T坐在阶梯教室的后排。他完全无视了讲台上老师的讲义,而是在手机上不断翻看着那些耳机评测,并期待着自己节省生活费买的二手HD600的到来。
十九岁的少年,仍然是在教室的后排,仍然无视着老师的讲义。但现在的他正看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单手托腮苦苦思索,屏幕上有时是不明所以的选修哲学论文,有时是他正创作的GalGame剧本。
二十岁的少年,翘课坐在宿舍中,桌上放着的是他花了两万SRTP经费实现的1W个LED整列组成的体三维显示器,电脑屏幕上是则Candence、Quartuas、VisualStudio、Matlab等等开发软件。
这几个画面意味着什么呢?一开始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某一刻,他忽然将其串联起来,并和现在的生活构成了一种对照:
彼时的他,是一个学生,学生的主线任务是学习课业知识,但他却对那些知识毫无兴趣。他并未将心思花在课业上,而是探索着一条条支线。一开始是没什么意义的耳机,后来是作为人生理想的游戏以及伴生的哲学文学研究,再之后,是以二次元为契机深入研究的那些技术。对这些支线的投入,让他挂了三科,绩点勉强才到3.0。
此刻的他,是一个社会人,主线任务是好好工作赚钱,发展更好的事业。但他却也没将所有心思花在这上面,而是也探索着那些世俗看来的支线。有条不紊计划出行预判天气,起早贪黑披星戴月拍摄风光,劳心费力写脚本剪辑,为某部纪录片做着准备。对这些支线的投入,让他这个曾经的绩效亮眼的高潜员工,再未获得过高绩效。
这种对照的高度一致性,或许意味着他逆社会化治疗的成功?他的确想做出这样的论断,毕竟这也意味着一种成就。但他却无法从内心去下这样的一个定论,因为他明白,他无法欺骗自己——
大学时的他,那个尚未社会化的他,对未来还充满着希望,全身心都是跃跃欲试的渴望。
而现在历经一切后,逆社会化的他,却总是以失望为开端,仿佛在与世间的一切相对抗。
这,便是本质上的不同。
他将这种失望的来源,或者说结果,称之为「厌倦」。
对「工作」的厌倦
青年H厌倦的开端源于事业,或者说,曾经名为「事业」的存在?毕竟一般来讲,如果你根本不在乎一件事情,就像他大学时对主课学习的态度一样,那是谈不上厌倦的。而正是因为视工作为一种人生的事业,并且当这事业发生了某些难以接受的变故时,厌倦便发生了。这个变故,便是主线和支线的分离。
在他工作的前八年,无论是身处半个月就离职的华为,还是不到一年就走的初创公司,亦或是因变质而离开的B站,还是不屑于政治斗争而辞去的蚂蚁,亦或是之前的微信,他人生的主线和支线都是一致的。他始终想将赚钱和理想这两件事融合在一起,工作选择的方向也始终是有利于自己理想实现的。为了自己的游戏理想,他一方面在战略上从FPGA转到嵌入式到后台到前端最后到了游戏引擎,一方面在战术上废寝忘食攻克技术难点同时突破自己练就软技能,最后达成了理想推进和升职加薪的双赢,还同时为开源社区做出了不少贡献,满足了自己的社会主义情怀。
现在回想起来,过去的他是幸运的。在时代红利、个人命运以及透支身体的努力下,他不但完成了自己的计划,而且是超额完成。26岁在蚂蚁晋升到P7同时年薪过百,到了微信后也终于成功转型到了游戏引擎。但就像经济无法永远维持在正周期,社会问题也无法永远敷衍歌舞升平,人的运气也无法永远维持在一个高度。
“即便是日常中无数倒霉事换来的大方向上的幸运,也总有被消耗殆尽的一天。”那一天,他在深夜的浅色床单上望着天花板,心里默默念到。当然这只是他半真半假的自嘲,和表面上的少年感不同,他的心智相对这个年龄甚至可以说是过熟的,表现出的形象也不过是一种选择。
他早就明白了钱难赚屎难吃的道理,也明白其实自己现在的工作离吃屎相去甚远,不错,这份氛围轻松、TL包容、同事融洽、待遇丰厚的工作,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每每想到这一点,他便有些惭愧,毕竟自诩为一个社会主义者的他,对自己拥有了挺多资源这事本身就抱着某种奇怪的情绪,即便这资源也是他堂堂正正努力来的。“资源越多责任越大”的信念也让他永远无法过上真正意义上心安理得的舒适生活。如此而言,原则上他并没什么资格去抱怨,比起抱怨,他更多的是厌倦。
这对工作厌倦的开端,源于他的上一个项目。这个项目一开始有四个人一起做,后来变成了三个人,两个人,直到只剩他一个。原先只负责整体架构和前端以及WebGPU后端的他,硬着头皮在三个月内学会了工程级的C++,学会了安卓、iOS和Mac开发,学会了Metal和Vulkan管线,学会了JSCore和V8,学会了在Quest3和VisionPro等XR设备上编写程序和运行,并最终让项目达到了可以开始上线的水准。
但即便是如此呕心沥血拼尽全力,这个项目最终却还是没有上线,因为市场方向的变化导致其失去了商业价值。这个项目无疾而终后,他先是挣扎着快速研究了端上大模型的方案,发现不可用后,便被派去做更有商业价值的短剧项目。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在吃屎,但他心理明白这是TL对他的抢救——他需要一个在业务产出上有所体现的项目。而且后续和大模型应用的可能结合也能让他跟上最新的风口。他当然明白公司的考量是有道理的,苹果的VisionPro给了业界一个巨大预期并失败后,XR这个赛道在近几年基本已经宣告结束,投入再多资源毫无意义,这一点是不可能由他一个小T10的意愿左右的,而TL的判断对他和公司都是更准确有利的。
一般来讲,如果一件事最终的失败并不是自己的原因,他是不会遗憾的。但这次却不同,他确实有些意难平。这可能是源于他在接下那堆客户端代码时对朋友说的那句话:
“我过去所有的项目都是自己规划的,最后却无一例外都烂尾了,但这是我职业生涯的十周年项目,我绝对不希望它烂尾。”
对于青年H而言,一旦立下了这种誓言,这件事就必然要被完成。在这工作的十年中,他立下过许多这种誓言,也全部都完成了。他从不担心做的事情有多艰难多耗精力,从最初的FPGA,到嵌入式,再到后台,到前端,最后到渲染,他都没怎么抱怨过。只要这件事对他而言有意义,哪怕是透支身体他也无所谓。他唯一讨厌的,便是“没有意义”。他当然知道对于大多人而言,在工作中寻求意义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也明白人不能什么都要,还早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尤其是在拼尽全力也改变不了结果时,他还是被给了一个沉重的打击。
这打击并不仅仅源于誓言的破碎,还源于某种焦虑——从这一刻起,他人生的主线和支线再次分离开了,并且对他而言,大多人的主线是支线,而他们并不存在的那条支线,才是他的主线。如果是年轻的他,大可以选择像过去一样,不计较收入换个感兴趣的工作,但工作近十年后,见识过了几乎所有可以见识的精彩和不堪后,他已然基本对这个行业失去了所有的兴趣。再加上咨询朋友后,得知游戏业内所有的渲染岗和引擎岗都在战略收缩时,更是暂时断掉了他转行的这一最终退路。
当两者无法合一时,他必须要做出抉择,将有限的精力做出分割。他就是这种人,作为ADHDer的他当对一件事情感兴趣时,将能爆发出常人数倍的精力投入,但不感兴趣时,便连集中注意力都难以做到。这是他最大的优势,却也是最大的劣势。虽然职业道德,以及成长带来的抗压和职业能力,仍然约束着他好好完成工作,但产出将从过去一贯的200%甚至300%回归100%乃至八九成,相对于他现在的职级,这也意味着职业发展的停滞。这种无法再全心对待工作的态度,便是首要的厌倦。
对「交际」的厌倦
对工作的厌倦,某种程度上也影响到了他的交际。当以前熟络的同事一个个离开,他也近乎无人谈论那些游戏理想。一个人抗下整个项目奋战了许久后,他再次意识到终究到头来,还是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战斗,于是便只能越发沉默。
这种沉默还延伸到了工作之外的人际关系,他似乎越来越厌倦和人打交道,这一点在爱上风光摄影后变得尤为明显。或者换句话说,相比于和人类的对话,他更喜欢和自然去对话。
大自然是多变的,却也是包容的。只要你愿意支付成本深入面对和了解它,它就一定会给你相应的反馈,有惊喜,有震撼,又感动,当然也有失落。但即便是失落,那也是一种有意义的反馈。相比于众多外在包装得光鲜,实则内核无聊透顶的人类,大自然的斗转星移、日月交替、风云变幻,就像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伟大诗人,在不断吟唱着那些崇高的诗篇,在真真切切告诉你世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相对于大自然,他这一年内和大多人类的对话都是极其无意义的,这些交往让他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做“不上不下的中产最为虚伪”。虽然相较于所谓的上下流,这些人的道德素养可谓是巅峰,但表里不一也是巅峰。他们往往上来先侃侃而谈故作而言他,实则关注的是你在哪里工作,你的学校和你的收入,你的外在和资源,稍微好一点也就是关注你发出来的那些图像,而对于内核几乎都是漠不关心。当他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一开始还饶有兴致进行深入的探讨,但越往后就越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是在和人类聊天,而是某种被训练的机器,甚至连大模型都比不上。很多时候,你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每每如此他都很懊恼:“我还不如多去拍两段延时,或是找那些钓鱼下棋的大爷唠唠嗑。”
在数次重复这样的交流后,他甚至抛去了自己以前坚持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观点。很多时候他一看对方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甚至连对方的反馈也是可以预测的,即便如此为了照顾对方的自尊和情绪,他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惨烈的事情就发生了:对方往往会认为这就是真实的他,然后给他打上各种奇怪的标签。
更可恶的是这一切往往发生在那些他最讨厌的,吃了点红利就忘了自己是谁,把自己包装得极其光鲜的草包身上。那外在包装得越华丽,被撕开后露出的苍白反差就越大。这种表象的过度包装,与内核过大的不一致性,令他极度不适。意识到这点以后,他便不再照顾情绪,回归了大学时那种刻薄的有话直说,然后会和他交流的人便更少了,毕竟没多少人喜欢自己的不堪被赤裸裸两下就撕开。
当然这里面也有少数例外,但这其中除了真的是因为兴趣爱好相识的风光佬和正经文青,大部分所谓的聪明人中愿意付出对等真诚的人也是屈指可数,大多不是在搞无聊的试探想做绝对主导方,玩什么你画我猜的博弈游戏,就是上一秒还是崇高的理想人类的未来,下一秒就是大家都欠自己的全然不提自己的优越出身。但现在的他显然是没空搞什么博弈游戏过家家的,也没什么立场去同情那些矫情的小布尔乔亚,毕竟相比于以前他的时间变得越发宝贵。相比于自以为是的狡猾的“人上人”,那些真诚的“普通人”还更可爱些,至少他们还是有话直说的。
他也曾深思过这种审视的态度是否是一种傲慢,但最后也想通了,既然他一直也是如此审视自己的,那边不是傲慢。事实上傲慢的反而是那些双标狗,而众所周知,现在的社会上最不缺的就是双标的SB。
于是他厌倦了交际,除了偶尔抽空见见觉得有意思的陌生人,和以往真正的文艺和二次元同好约个饭,和现在的几个风光佬好友出门之外,他在生活中几乎不再和任何人做任何交流。
对「争辩」的厌倦
对交际的厌倦发生在生活中,对争辩的厌倦则发生在网络上。曾经的他坚信“真理越辩越明”,不要害怕犯错,只要大家都在向着解决问题的方向严肃思考,就算最终没有结果,也将会为解决问题的铺路,而且也能在过程中学到许多东西。在过去的很多年中,网上的大多辩论确实是在按照他期望的发展。但这种美好最终还是破灭了,伴随着从信仰的高楼上被重重推下的一代理想主义者,一起破灭了。
某一天,他在俄罗斯旅游的行程中,发布了一条和本地人排队冲突的视频,在短短十二小时之内,他被扣上了“黄俄”、“乌友”、“黄汉”三重帽子。这前所未有、让他觉得不可能出现在B站这个网站的经历,让他切身感受到了B站现在真正的变质——相比于还叫Mikufans的时候,相比于他在B站用爱发电工作的时候,甚至是相比于他觉得B站变质离职的时候,都要变质的多。在回想起今年在评论区看到的越来越多的民粹和懂哥,综合他近年在其他平台,甚至是自己公司内网论坛的体验,他得到的结论让自己十分失望:
时代发展所带来的,是表面上的宏大叙事中,实质里消极虚无主义的兴起。互联网上声量最大的,是那些没脑子社会经验为零自以为是的各种小将,还有有点脑子但失望后堕入混乱邪恶的乐子人。
理性上他很清楚这些人出现的原因是什么,在过去也总是说“我们不要把锅都甩在年轻人身上,如果他们走错了路,那完全是因为我们没有好好以身作则去引导,要允许年轻人犯错。”但他想不到的是这世上会出现如此多心智年龄和肉体年龄大幅不匹配的巨婴,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乐子人和心怀鬼胎的“聪明人”会去对他们收割。想帮帮他们吧,还会被倒打一耙,面对这样的现状,他确实也做不了什么。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心情,节省自己的精力,他不再友好争辩,而是直接删除并拉黑那些毫无意义的杠精评论,对于那些人,不去理会便是最佳的策略。
他知道这些人在总人群的占比并不高,相比于兢兢业业努力生存过日子的大多数,他们只是喜欢在网上装作声音很大的样子,说到底和那些恶臭不堪的数据女工本质上也没啥区别,但这种舆论环境的污染还是深深伤了他的心。这些现实中的懦夫总是想在网上扭曲现实装作同伴很多,绞尽脑汁从有勇气的人那里寻找某些蛛丝马迹的失误,来指指点点获取一点可怜的优越感,但实质上他们连分清主次、阅读理解的基本认知能力都没有,而某些SB为了流量有意装蠢扮丑又加剧了这一点,最后的结果就是螺旋下降。这一切恐怕也是在那些曾愿意无偿输出硬货的大佬,近年来越来越沉默的原因:
当独立思考被打上了背叛的标签,严肃的话题迎来的不是欢迎而是嘲讽,所有美好都成为了被玷污的对象。
当壮丽在反讽中瓦解,崇高在解构中沉沦,正义在沉默中湮灭,理想在现实中消散。
当“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不再被认同,当实事求是的根基不再存在。
当那些曾经值得探讨的话题,都已然失去了意义。
又还有什么可去争辩的呢?
「一个人如何对待这个世界,他最终就会拥有一段怎样的人生,那么你们又会拥有怎样的一生?」
深知这一点的他,看着那一段段评论,那一条条弹幕,只能选择厌倦。
只不过在厌倦之前,他还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对「解构」的厌倦
争辩既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功能,那么解构便只会成为乐子的帮凶。当“解构”这个词和其他许多专用名词一样,被那些半桶水知道了以后,惨剧便在哲学领域上演了。网上忽然多了许多哲学专家,言必称尼采福柯德里达,左手一个前现代,右手一个后现代,看到啥都想解构一下,反正就是不允许崇高的存在,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理想,不相信真善美和普世价值存在的必要。
你说助人为乐,他说自我满足。你说社会价值,他还是说为了捞钱。你说英雄史诗,他说沟子文学。你说为国为民,他说这是个渣男渣女。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似乎能站在一个更高的视角去“看透”,反驳的时候还总端着点高深莫测的样子,就他想得最周全,最地道。
可能一开始你会觉得蛮有道理,但事后仔细回想,却往往发现驴唇不对马嘴。说白了就是你说你的他说他的,他们的核心并不是探讨,甚至大部分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的那些话连错的都不是。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你不爽,你不爽,他就爽了。这些人口口声声说是解构,其实不过只是满足自己杠精的欲望罢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赚点优越感。
“当然,如果真的只是为了优越感,那倒还好点,最怕的是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每每看到这些人,青年H都会发出这样的一句感慨,毕竟他最为明白这句话的威力:
「别人眼中的你并不是你,你眼中的别人才是真正的你自己。」
“如果一个人看待世上所有的事物都是用半吊子的解构视角,将一切都否定,却不去做任何建构。”
“那么他自己,恐怕也活的很不好吧。”
这时候,他想起了自己在东北时路上遇到的那些热心大爷大妈——他摄影以来,面对陌生人镜头最坦然的一个群体。他们年轻的时候经历了什么不必多说,对他们而言,那些嘴巴上的解构就像是小孩子在过家家。他们或许不理解什么是解构,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价值崩坏,但在失去的迷惘后,他们还是将生活再次建构了起来。即便这过程是艰辛的,结果是不如意的,他们还是选择去当一个热心人。青年H在现阶段可能无法做到如此,但他还是更尊重这样的一群“普通人”。
相比之下,面对这解构的滥用,青年H最终对其彻底得厌倦了。
对「审判」的厌倦
既然我们已经无法在解构后的废墟上,建构起有更加崭新伟大的螺旋高塔,那么审判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青年H过去很喜欢审判,但和现在大多数举着崇高的旗帜,实则自私自利搞那些无聊的猎巫运动的蠢坏不同,他首先审判的,是自己。深受加缪、托尔斯泰等文学家影响的他坚信:
「如果一个人无法对自己进行审判,那么他便没有资格去审判别人。」
自我审判,尤其是真诚的自我审判,毫无疑问是一种精神上的酷刑。哪怕是用“宁愿清醒得痛苦,也不愿麻木得快乐”这句话来催眠,也不能减其苦痛分毫。在过去三十年,他一直在用这种方式自我折磨,这确实让他的头脑清晰了许多,也是那一直坚守的近乎狂热的理想主义的重要部分。他甚至还在长期将这个审判权也交由了他人,仔细反省每个人对自己的意见,认为大家都是出于善意的,但最终他却发现并非如此。于是失望的他在三十一岁的庆生作品中,如此写下:
“不要妄图审判我,你们这些只会在暗处非议别人的烂人,收收你们自以为是的傲慢,收收你们怯懦可笑的恶意,没有任何人有任何资格对我进行审判。”
“但你知道这番话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确实无法审判你,因为能审判你的只有你自己。”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对自己进行审判,那么便没有人能够再去审判你。”
更令他失望到极致的,是在某一天,他终于想对别人行使这种对等的审判权时,却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力:
「你无法审判根本没有信仰的人,而这种人竟然是世上的绝大多数。」
他和别人讨论这个话题时,曾被毫不留情得反驳过:“并不是你那种自虐倾向的玩意才是信仰,很多信佛啊信道信基督的,还有信**的,难道不都是信仰?”
是啊,似乎很多人都有信仰。有人敬偶像,有人拜神佛,有人求香火,有人带傩面,这怎么不算信呢?这就是最吊诡的地方,在这个时代,很多概念就是这样被偷换的。这种看似信仰的行为,并不是为了在某种严格的指导下向善,去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他们要么只是为了排遣无聊,要么是为了凝聚宗族,更多的,则是妄图在作恶后,能够免去肉身或是精神的惩罚。至于信**的,某些队伍中的某些人是为了什么,就更不必多说。说白了,这些人什么责任都不想担,就想自己获利的同时把代价甩给别人,还谈什么信仰?
当“信仰”成为了娱乐、牟利和逃避惩罚的手段,那么就和“解构”这个名词一样,也已然异化成了其他的东西。那么与之相对的苍白的“审判”,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最终,他厌倦了,厌倦了对他人的审判,厌倦了他人对自己的审判,也厌倦了自己对自己的审判。从此,他收回了审判权,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去审判他。
对「享乐」的厌倦
既然厌倦了解构和审判,从无穷无尽自我折磨的别扭中走了出来,不再那么愧疚,也终于摆脱了社会那单向度的期许,那么,总该去找点乐子了吧?
找点乐子这件对于大多人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于青年H却是如此陌生。他的物质欲望一直极其低下,对被建构出的那些消费主义也没有丁点兴趣。以前他也考虑过这是否是由于自己贫穷消费不起所致,但仔细回想,如果从世俗的角度考量,在他人生的每个阶段,自己似乎都是同阶层中活的最惨的那个。哪怕是现在的收入水平,他也仍然住着3k6租来的60平房子,吃着食堂和二三十的外卖,穿着两三百的衣服,就算是用于创作的那些设备,也是尽可能买折扣,出行也都是向着性价比考虑。除了舞台剧必须买最贵的位置,基本没有什么称得上奢侈的开销。
这些决策诚然这和他习惯性的生存焦虑相关,毕竟他很清楚国内中产脆弱的实质,但更本质上,还是对于意义的判断。对享乐无意义的判定早已深入骨髓,连出游都排满了创作行程的他,又怎么去单纯的享乐呢?
但他还是决定去享乐。由于21年最终放弃购房,本身也没有碰债基之外的所有投资,所以相对于年龄,现在花点小钱对他而言没什么压力。他尝试了去吃点贵的,穿点贵的,住点贵的。一开始确实有点新奇,得到了一些快乐,但深思下去,他却发现这些快乐并不是由这些东西本身带来的,而是它们背后的那些东西:
让他快乐的美食,往往是出行时当地的哪些特色,他喜欢的首先是背后的文化内涵,其次才是嗅觉和味觉的体验;着装,一方面是因为当大景构图中需要一个人时,他自己站在那能更契合图像中的故事性,另一方面则是提升了他风光徒步的体验;而住宿,要么就是离机位很近方便早起日出,要么就是能让他在白天创作的疲惫后快速恢复。
所以在快速体验了一圈后,他最终对于这些物质上的享乐还是厌倦了。物质享乐的厌倦并没太大所谓,毕竟他本身也没抱太大期望,对他而言更严重的,是那些精神上的厌倦,那曾视为珍宝的精神体验。
他渐渐难以从大多文艺作品感受到震撼和快乐,越来越难以沉浸到那些美妙的故事中。即便是进行了逆社会化的治疗,他的感受力还是不可避免得再次下降了,当然这也和阈值的提高有关。当走向出去看过了更大、更真实的世界,经历了越来越多荒诞的事件后,大部分文本和影像中浅薄或者故作深刻的表达便失去了张力。毕竟最终人生并不是小说,也不是电影。喜剧也罢,悲剧也罢,都不过是事实而已。他并不是作家,也不是诗人,笔尖已然干涸,心灵也不再柔弱敏感,哪怕是化身飞鸟寄情于山水,也还是会被这社会的重力拖住,无法逃离。诚然,那些伟大的作品仍旧是伟大的,但他却再也静不下心去品味了。
过去一年,他一本书都没读过,通关的游戏也只有《黑神话悟空》,并且随着广州大剧院对法剧的疯狂引进,看的舞台剧也少了,电影更是寥寥无几。这让曾经的他所无法想象的变化,也使得他的性格发生了较大的转变。他不再那么心思细腻内向别扭,而是更加直白和凌厉,说话做事不再弯弯绕绕,而是有话直说效率至上。
对纯粹精神享乐的厌倦,源于他在三十岁后突然感受到的一种时间紧迫感,一种生命短暂岁月无常的焦躁和压力。这种感受敦促着他必须快些从那个小房间走出来,否则他的那些人生理想再无实现的可能。
对「和解」的厌倦
对青年H而言,享乐本质上也是一种抽象概念上的和解,尤其是物质上的享乐,实质上就是麻痹,是谎言,是一种无奈的妥协。在觉得身心俱疲,觉得仿佛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战胜那些立在前方的麻烦,再也无法坚持自己的目标时,去选择的妥协,便是和解。
中国的80后和90后这两代的大多人,由于成长经历的磨难和诸多重视之物的破碎,都必然有个和解的过程。通常他们和解的过程是:先与自己和解,再与家庭和解,最后与社会和解。当真的达成和解后,他们便像是获得了新生,曾经痛苦的那些都成为了化蝶前的茧。磨难所带来的强大的韧性,加上放下执念后那种游刃有余的灵活,能让他们在各种斗争中都能获得相当不错的结局。比起这些,失去的那些除了给自己带来痛苦一无是处的原则,也没什么可惜的。
青年H在最痛苦,觉得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也尝试过去和解。但和大多人不同,与自我的和解对他而言是最为困难的,所以在他的尝试中,这个顺序是反过来的:首先,是与社会的和解。
与社会的和解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广交“朋友”,抱着各种相对明确的目的,他认识了许多人,尤其是异性。这也不难理解,在这个社会上,两个都有资源的人在一起,始终是比一个人要更为轻松些。他曾以为当这种机会出现在面前时,他会毫不犹豫得接下并进入下一个阶段,甚至可以在下个阶段将和家庭的和解一起实现了,最终再达成和自我的和解。但真当这种机会出现在面前,且不止一次出现时,他却犹豫了。
当他面对一些看起来条件优越的对象相对主动的接触时,分明只需要用他早已知晓的那一套去体面回应,即便没进入深入关系也能多个路子,但他到底在想什么呢?他自己也不太记得清了。只知道从结果上他并未出现任何预想中的更主动的行为,也并未花更多的精力去博取好感,几乎都是一次聊天后便再也不想有后续。久而久之,他觉得“这还没真的和解呢,怎么比之前还累得多”,便以此为借口逐渐停下了整个过程。如此,他的和解在第一步便半途而废,宣告结束。
不过说是由于疲惫,他心里其实非常明白,这一切其实还是源于放不下:那深入骨髓的执念就像是灵魂中的免疫细胞,在应激,在反抗,在杀菌——那些名为“和解”、实为“妥协”,会让他的整个精神溃烂的病菌。因此他失去了许多的机会,继续在这个现实社会中保有了一定的生存焦虑,但既然这是必要的,那么也没什么怨言。
而在社会的和解尝试之外,对于家庭,他给出的结论也只是“纠结和解不和解已经没有意义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交给时间吧”。
在尽了最大努力尝试后,最终对于这些「和解」的厌倦,标志这他逆社会化过程的真正结束。
以「厌倦」对抗「污染」
“那么,这些厌倦的本质。”
“......”
青年H忽然感受到了什么,他不再言语,而是用视线牢牢锁住了正从空中划过的那颗流星。它通体流明,带着长长的尾巴,正熊熊燃烧。但这应当一闪而过的流星,却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完全停下。然后,星光不再闪烁,大风不再呼啸,除了他的呼吸外再也了没有别的声音,万物都定格在了这一刻。
“直到现在,你还是这么喜欢「本质」这个词。”
仿佛是在那断壁残垣之中,传来了一个声音。他对这个声音很熟悉,毕竟谁会对自己的声音陌生呢?但他并没向那看去,因为对方的形象对他而言已没有了意义,无论是青年,少年,还是少女,都是一样的。
“我曾痴迷于它,因为它让我求知,给了我所有的快乐;我又痛恨过它,因为它让我求之不得,给了我所有的痛苦;而直到最后,我还是没办法放下它,因为他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青年H摊开了双手,语气中满含无奈。
“那么就求索吧,去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些厌倦的本质是什么?”
那个声音也全然没有了往常的那些嘲讽和怜悯,而像是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
“是啊,那就来寻找吧,就像过去一直那样。”
他再次将视线锁定在了那刻火流星之上,注视着,注视着,久而久之,他觉得它就像是一只眼睛,当他注视着它之时,它也在注视着他。这时,他想起了一句已经被用烂了的尼采的名言:
「当你在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这句话确实具备相当的抽象普适性,这也无怪于它能在形形色色的场合被广泛引用。对于他而言,将这句话运用到过去这一年的语境中,可以总结为一个词:
「污染」
在过去两三年,为了得到更多的资源,见识到更大的世界,去完成自己的理想,他不断进行着社会化。社会化确实为他带来了预期的那些东西,但也在不断改变着他的本质,他确实变得更加势利,更加功利,也更加刻薄了。在某些夜晚,当他习惯性地做着阶段性总结的时候,那从潜意识里不断迸发的灵魂的哀嚎便提醒着他这些可怕的变化——他被污染了,这就是他应当支付的代价。
这些污染只会蓄积,而不会代谢,它们的总量逐渐超越了灵魂所能承受的总和。于是灵魂的免疫系统终于进化出了一种功能,这就是「厌倦」的本质。诚然,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但如果你厌倦了深渊,那么深渊便会成为一种无意义的存在,这也意味着超越。
“你厌倦了这一切,吃下了逆社会化带来的一切不便和代价,勉强拦住了这些污染,却也让你无法在世俗意义上再向前一步,这值得吗?”
这一次,这个声音却没有出现在身后,而像是透过那颗流星的视线,径直投射到了他的灵魂之中。他没有直接用言语回应,而是移开了视线,转而望向了深邃而幽暗的远方,苦涩得笑了一声。
刹那间,狂风呼啸,星光闪烁,流星没入地平线,一切又都活了过来。青年H回到了相机前,停下拍摄,回放到方才的那一帧,看着照片中的那颗流星,又笑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不是作家,也不是诗人,唯一拥有的,只是一支玻璃做的笔。”
“即便没有了墨水,笔身也已然碎裂,我还是能用它扎破手掌的鲜血,刻下那铁锈味的痕迹。”
无法厌倦的「创造」
对于现在的青年H而言,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厌倦的。工作可以厌倦,交际可以厌倦,争辩可以厌倦,解构和审判也可以厌倦,享乐与和解同样可以厌倦。通常来讲,一个人活到这个程度,一般不是离自杀不远也至少是个中重度抑郁了。但他虽然嘴上老是说些丧气话,整个人的状态也都很颓废,日常的能动性和执行力却还是远高于大多人。尤其是年过三十后,他忽然感受到了一些时间的紧迫感,加之身体机能逐渐下降,让他觉得如果很多事不再尽快去做,便可能永远无法做完了。因此他启动了高中时就定下的理想之一「环游世界」,并计划在接下来的三年内完成它,虽然那时的他并未想到,这个理想的实现是以“风光摄影”为主轴的。
几乎在每个周末,他都会背着十几公斤的摄影包,去探索各种机位。在节假日,他会去搜索各种攻略,整合零碎的信息,做出一个个周密的计划,组团招人出行。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仅对行程规划轻车熟路,甚至还锻炼出了自己曾经非常薄弱的陌生人交际能力。无论是沟通包车,还是和当地人交流,他都能做到放下曾经的傲慢与偏见,以平视的角度真诚相待,对待突发事故的处理也算是游刃有余。不仅如此,他还在行程中努力调整了自己的作息,拍摄了数次的星空、日出和朝霞,也算是间接锻炼了身体,不知道是否因此他的肺结节也宣告痊愈。而和前期的拍摄相应,他还积极努力去学习了许多后期知识,比如调色、剪辑、写文案、配音等等,拓宽了他的眼界和创作上限。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他就让自己达到了专业风光摄影的水准,在讲故事方面的能力也有了极大的提升。带着这将近二十公斤的设备,他在短短一年间去了很多地方,感受到了众多令人震撼的景色和令人深思的风土人情:
元旦,他去了汕尾末日灯塔追寻之旅。独自骑着电驴环游了风车岛,打卡了海上古堡,看了日出日落。最后的高潮是他独自一人顶着烈日,负重走过了五公里的海岸线,在尽头找到了耸立在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两座孤独守望的灯塔。他在那里静待落日坠入云层,夜幕升起,海风呼啸,潮起潮落。他望着远处那忽明忽暗的信号灯,恍惚了良久后,便定下了“逆社会化”这一誓言。
春节他去了俄罗斯北极光之旅。从莫斯科到摩尔曼斯克,再到北极圈内的捷里别尔卡。一路上他看到了诸多苏联时期的遗迹,看到了曾经只在他所虚幻的俄国文学中出现的自然和城市风貌,还有冬日的北极冻土上湛蓝的海面、冰冷的太阳、狂乱的暴风雪和舞动的北极光。虽然途中出现了像是车坏了在没有暖气的路中呆了三小时,酒店过远导致休息不足等惯例的戏剧性问题,但整体也算是精彩。
清明是日本关西赏樱之旅。虽然由于天气原因导致樱花翻车,但充实的行程还是留下了不错的回忆:他在万里无云的晴天下游览了仿佛置身二次元般的宇治和奈良,在上个时代氛围的生驹山上游乐园俯瞰了大阪,带上令咒打卡了神户的远坂宅和冬木大桥,在京都观摩了伏见稻荷大社夜览了清水寺和鸭川,坐过风雨中的岚山小火车,在harukas300上俯瞰过夜间的大阪,最后转机时趁着晚点还去逛了下从未去过的沈阳,这也为后来的东北之旅埋下了伏笔。
五一,他在内网无意看到了一个公益贴,于是和公司的团队一起去了黄山下的九龙峰生态保护区。虽然由于行程安排和预期相差较大,他最初设想的微纪录片并未拍成,但深入了解了基层护林员在当地所做的一切,以及村民们的想法后,他对许多事物的看法发生了不小的改观。在护林员的带领下,他和队友们一起白天在山中徒步,夜间在溪水中溯溪,尤其是坐在行使于夜间山道中的皮卡后斗时,当他望着空中明亮的北斗七星,享受着当下,构想着未来时,那一刻,他应该是幸福的。离开九龙峰后,他按计划前往宏村。此时正值雨季,汽车驶过雾气弥漫的山路上,到达宏村时,曾经看过无数次的“烟雨江南”化为了现实。整个行程的高潮出现在黄山的光明顶,当正为天气不好雾气弥漫淋雨爬山而不爽时,凌晨三点窗外的清晰的银河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之后的日出云海更是震撼万分,为整个行程点上了完美的句号。
端午的云南香格里拉之旅如黄山一样,也超出了预期。在七天之内,他远眺过松赞林寺的日出日落,徒步中虎跳峡感受了金沙江的汹涌澎湃,沉浸于在清晨雾气云海环绕下仿若仙境的无底湖,在雪达湖旁守望梅里雪山的日落和星空倒影,仰望巴拉格宗顶部的天然佛塔的震撼,感受香格里拉大峡谷漂流与蝴蝶谷中上百只蝴蝶的环绕,还有最后压轴的雾浓顶卡瓦格博日照金山穿破云层。虽然在峡谷炸了个AIR3,虎跳峡丢失了个DJIMIC发射器,最后返程航班被取消无奈从深圳转高铁,但他最终将其视为超值行程的代价,也并无怨言。
时间来到了七月,在长达半年多的阴雨后,广东终于迎来了第一个万里无云大晴天的周末。他和一个风光佬同好说走就走,来了趟粤西银河摄影之旅。他们五点从广州出发,晚上十点多到达了茂名的架海灯塔,拍到了十一点多想找个地方落脚,却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海滩。在和一个因禁渔期而焦虑睡不着的渔民些许交流后,已然是凌晨三点,他将三脚架架在海滩边,浅睡了一小时后,他便看到了本年度最浪漫的日出,也收获了最浪漫的一次夜转日延时摄影。次日的湛江之旅更是充实,日落赶海,灯塔银拱,海上日出,全部毫无遗憾得实现了。要说有什么戏剧性,大概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两天两夜六个小时的睡眠终于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缓了半个月才算完全恢复。
八月,为了自己的三十一岁生日作品,他回了趟母校。相隔十年的九龙湖校区令他陌生,和大学舍友久违的相见除了欣喜,也有些尴尬和陌生。在主要拍摄之余,他还完成了南京玄武湖的延时,顺便去了趟上海,顶着酷热拍摄了外滩日落和陆家嘴日出的延时。在上海他还见了个许久未见的同事好友,相隔两年,大家现实中的压力都越来越大了,对未来的预期越来越不明确,也都越来越丧了。但当然这种丧并未影响他的创作,为了作品中一段最重要的剧院背景,他先是跑了三次中山纪念堂未果,最后才找到了江门的一个仍有所维护的废弃剧场“东凌剧院”,完美完成了这次所有的镜头。最终,他完成了自己的三十一岁庆生作品我是「 」,祝我三十一岁生日快乐,我的故事仍在继续。相对而言,他对这次的创作是满意的,没有任何遗憾,哪怕是回程后就发现感染了新冠。
中秋,由于北疆住宿价格的飞涨,坚决不做水鱼的他放弃了和国庆连在一起的南北疆大环线,转而分开先去了重庆成都和九寨沟。山城重庆的旅程更多是为了见一个三年未见的朋友,他们久违聊起了曾经的文学和艺术理想,聊起了现实的摧残和理想的破灭,当然也不忘临时来了段叙事人像创作。而在成都,他见到了另一个朋友,但由于是老二刺螈,话题和心态反倒要轻松很多。短短三天,在重庆他感受到了令人迷路的崎岖道路,拮据省钱的夜景灯光,吵架现场的火爆市民,在成都则感受到了豪华的城建,不要钱一半的中秋双子塔亮灯,上面戒备森严下面确实二次元中心的天府广场,还有散养着可爱小熊猫的大熊猫谷。在两个城市的行程结束后,他去往了九寨沟。虽然由于离谱的不幸体质,他正好碰上了四十多天大晴天后的两个雨天,也仅仅在短暂了三个小时晴天中的长海和五彩池窥见了九寨沟最美的模样,但即便是阴雨天,他也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九寨归来不看水”。虽然最后仍旧是戏剧性的航班取消改做高铁回家,过了两天咳嗽不止并检查出了肺炎,但习惯了代价的他也还是觉得瑕不掩瑜。
国庆,年度最后一次长途旅程,应验清明时沈阳的承诺,他筹划了东北赏秋之旅。八天,三千公里,乘坐飞机、高铁、卧铺,包车经由311国道、根白线、卡线,一路上穿越了半个大兴安岭和小兴安岭:盘锦的红海滩和稻田;哈尔滨的松花江、中央大街、哈药六厂和龙塔;伊春汤旺原始森林和溪水公园的晨雾,以及会和人互动的可爱花栗鼠;五大连池和加格达奇路上,辽阔到一望无际的麦田;前往根河的路上,自秋天到冬天的特别风貌,好运遇到的大烧晚霞,以及凌晨三点零下三度根河的星空和晨雾日出;在室韦的草原朝霞以及后续的最美边境线;最后是海拉尔黄金时刻下的莫尔格勒河日落。为东北的辽阔美景所震撼的同时,他也深刻体验到了东北的风土人情,那个曾失去一切,以朴素却超前的形态活下来的,祖国的粮仓的特别风貌。在返程的最后,他也送给了东北迄今为止最为呕心沥血的一个VLOG。
除了这些长途的行程之外,还有数个天气不错的周末,他去了周边的许多地方:海陵岛拍到了与众不同的灯塔朝霞,香港拍到了天平山顶的维港夜景,深圳拍到了人才公园落日和深中通道悬日,防城港拍到了海上灯塔落日,惠州拍到了从漫天乌云和海平面交界处一闪而过的朝阳。
而在生活的广州,他也留下了诸多痕迹:新光大桥、鹤洞大桥、华南快速三大进城之路,海印公园、中大码头、猎德大桥、琶洲大桥、广州大桥、南沙大桥等等不同视角下的广州塔朝霞晚霞、悬日悬月,还有哪些城中村和地标的人文扫街,以及飞机坟场、各种桥底的探险,还有为一位大学舍友的婚礼拍摄到的满意照片。
过去一年间,每去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努力用自己独特的视角和审美,尽可能拍摄出风景那最美的瞬间,再加上一些自己的感受,剪辑成VLOG分享出来。将这一切坚持下来当然不容易,但他所行却不是为了谋取任何利益或名声。这些行程自然有满足他自小以来强烈好奇心的因素,也有为了未来的目标而寻求更多关注的原由,但更多的仅仅是想将自己认为美妙的东西真诚分享给大家,就和他曾经对待文学、开源、游戏、绘画的态度一样。当他回顾这一切,尤其是看着这一年的年度延时摄影总结时,心中燃起了久违的对未来的信心和希望。这一切都是他切实去生活、去努力充实创作的成果:

斗转星移,日月交替,我的六十段延时摄影震撼总结
“我一定要完成这部纪录片,这是只有我才会去完成,也是只有我能够完成的作品。”
当两年前的他为了这个目标购入第一台相机时,恐怕也没有预料到后续会在摄影这个爱好上投入如此高的成本。但转念一想也不奇怪,这并未超出他之前在另一些领域上创作投入的精力。无论是用怎样的手段,在怎样的媒介上,他所做的事情都具备了强烈的一致性。
他每每回想自己以痛苦和无助为主轴的人生中,在那幽暗的深渊中引导他坚持前行的点点微光,正是这名为「创造」的原初动力,这也是在这世上他绝对无法厌倦的存在。毕竟“创造”究其本身,就和腐朽、溃烂、深渊、污染、解构等一切让事物变质的概念相对立,是生命力最本质的体现。就算失去了一切,只要还愿意去创造,那么他就还真正活着,不会变质为只是看起来有生命特征的丧尸。正如他在和别人介绍自己时,分明十分真诚发自肺腑,却总因无法被理解而被歪曲为装逼的那段发言:
“我认为无论拥有多少财富,多少名誉,本质上都是身外之物。”
“真正重要的是当拥有,却又失去这一切后,你是否还能知道‘我是谁?’”
“此时这个问题的答案,便是你的内核,真正属于你的,不同于其他人的自我。”
“对我而言,这个内核,就是「创造」。”
忽然,天上又出现了一颗流星,它比之前所有的都要绚烂,都要明亮。
“倘若将其录制下来,发到社交媒体,应该会有一堆人许愿吧。”青年H如此想到。
他能够理解大家的做法,但无论多少次看到这种许愿现场,却都无法感同身受。
他从不相信任何神明的存在,也不关心那些空洞的愿望。
他从不期许自觉无法达成之事,更不愿将自己最珍视的存在,交于那些虚妄的神明。
但在此刻,仅仅是在此刻,他却下意识发自肺腑地喊出了歌德在《浮士德》中,借由主人公喊出的那句:

「时间啊,停下来吧,只因这森罗万象之中,唯有你最美丽!」